站在一处灰坑前近距离审视,鼻孔里漫过先民已被窖藏得带有霉味的气息,让我产生一种透彻的激动。五六千年以前没有文字,人们虽然已经能够烧制彩陶结网捕鱼撒种收获结绳记事创造那段历史,但却无法记录历史本身。他们无意中丢弃在灰坑里的生活残片被岁月发酵霉变,成为后人用考古显微镜艰难寻找的解开千古之谜的钥匙。
作为窥探先民生活细节的窗口,仰韶村遗址发现于无意之间。受聘担任北洋政府农商部矿业顾问的瑞典地质学家安特生成为其发现人,也带有很大的偶然成分。在安特生眼里,1920年北京的秋天一定特别美——当他用毛茸茸的大手翻捡农商部地质调查所采购员刘长山在渑池采集的古生物化石标本时,一种制作精细、纹饰美丽、色彩鲜艳的陶片让他兴奋不已。在弥漫着浓郁咖啡香气的四合院的轩窗之内,安特生应该是一面翻来覆去地研读着陶片,一面详细询问刘长山寻得这些陶片的过程和发现地的地貌特征风土人情。我猜想,那应该是个下午,斜照的阳光温柔和煦,院外高大杨树上金黄的叶片不时挣脱枝茎的纠缠,翻着优美的跟头悠然飘落在窗台上,偷偷聆听着房间里间或响起的呷品咖啡的细啜和读陶人的啧啧赞叹。
仰韶村出土的彩陶片
1921年春天,在金黄的连翘花粉红的桃花洁白的梨花紫色的桐花共同营造的迷人色彩里,安特生在四名警察的护卫下,到仰韶村停留了八天。作出这种决定,是因为他从刘长山带回的陶片和石器上,读出了一种远古文化的信息。他必须亲临实地进行考察,以印证自己的猜测。也正是这次考察,坚定了安特生确认仰韶村是中国远古文化一处重要遗址的观点。回到北京,他说服了北洋政府,并邀请骨骸专家布莱克博士、古生物学家斯坦斯基博士及中国学者袁复礼、陈德广等人,共同参与仰韶村遗址的首次发掘。
发掘的过程单调而枯燥,开挖探沟的劳作与挖沟挖渠挖地基一样耗时费力。在当地村民眼里,这些外国人外地人并没有什么太重要的事,他们只不过对地里到处散落或地下掩埋的陶片和石头感兴趣。淳朴厚道的仰韶村民主动帮助他们挖掘探沟捡拾陶片,从未想过要什么报酬。当然,这次发掘在当地也引发了轰动——村民们发现,洋人的住处很特别,他们的房子(帐篷)和床(行军床)都是布做的,他们用的汽灯要比自家用的油灯亮得多。更稀罕的是,洋人带来一个名为八音留声机的器物,用手摇搅一番,就能唱出咿咿呀呀听不懂但很好听的“洋戏”。于是,每天晚上,都有许多村民围在安特生居住的小院里冒着寒风听唱“洋戏”。安特生则时不时地给来此玩耍的孩子们散发几块糖果。经过10月27日到12月1日历时35天对17个选点的挖掘,中国远古文化发展史上的空白终于被仰韶村遗址的彩陶填补成灿然的诗,装裱成精致的画。
二
“崤函古韵”之三《仰韶读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