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 靖 华
曹培元,字植甫,河南卢氏县五里川人。生于一八六九年九月十一日,卒于一九五八年十月十四日(以农历计)。前清秀才。以学识论,本可得到更高的功名,但他痛恶时政腐败,又悯家乡文化落后,所以得秀才后,就从事教学,把功名放弃了。
他从二十来岁就教书,一直教到八十多岁,耳聋眼花,失掉劳动力后,才放弃教书的。毛主席所称道的伟大的文学家、思想家和革命家鲁迅先生给他写的《教泽碑文》中说:
他“专心一志,启迪后进,……又不泥古,为学日新,作时世之前驱,与童冠而俱迈。……”
这些话都是符合实际情况的。他确是和青年学生携起手来,并肩前进的。从清末起,他就在朱阳关“义学”教书。所谓“义学”,就是官学,是不收任何费用的学校,因为学校有校产,一切费用,由校产开支,学生不付任何费用。
朱阳关是当年交通孔道,北通灵宝、陕州,东通襄阳、樊城,与武昌、汉口相连。它的正式称呼是“河南陕州直隶州分州”。所谓“直隶”者,是“直属”之意,是直属于陕州的一个“分州”,因卢氏县所管的面积大,把朱阳关分出来,作为直属于陕州的一个“分州”。它的行政地位比县高,是直属于陕州的一个“分州”。
当年朱阳关有道街,有两个衙门:在街东头的叫“东衙门”,在街西头的叫“西衙门”,也叫武衙门。前者管民事,后者管治安,即管武装部队。朱阳关有一所学校,即“义学”,也就是分州的“学院”吧。我父亲就在这里教书。那时,我很小,他带在身边不便,所以把我放在家乡就地上学。我的老师,从来只教学生读书、背书,一个字也不讲。因此,读了两年,连《三字经》的头一个字,即“人之初”的“人”字是什么意思也不知道。父亲了解后,就把我带到朱阳关,跟自己读书去了。这我才开始了真正的学习。
他教书的办法是不但教学生会读,会写,明白意思,而且还要会用。这是我学习的开端。我的中文勉强能够使用,完全得力于父亲的启导。他教书还有一个办法是“比较”,比如两个字、词或句法,基本意义相同,而作者行文时,用这一个,而放弃另一个,在两相比较之下,他能从比较中讲出所以然来。一般说的“知其然而不知其所以然”,他能把这所以然的道理,用种种的比较,事例,讲出来。
中国是以农立国,旧时代,放假的安排都服从于农业生产,“不误农时”,农忙时务农,农闲时上学,无所谓寒暑假,只有农闲、农忙之分。父亲当年不管在学校也罢,在农田也罢,随时随地都在工作与学习之中。
清末民国初年,父亲很喜欢梁启超的“笔锋常带感情”的文笔,喜欢他的“长江大河,一泻千里”的“饮冰室”气势,不喜欢死文章。这对我的国文习作,很受影响。当年,在朱阳关的同学中,年龄最大的是张腾汉,他是朱阳关井沟人。我那时六、七岁,他常把我抱在怀里睡觉,在院中柏树下散步,口中念念有词,学背古文。
“五四”运动中,父亲又从文言文而改用白话文,紧跟着时代潮流前进,这曾引起当年一些老先生不以为然。这现在看来是极平常的小事,但在当时确是难得的。这就是鲁迅先生给他写的《教泽碑文》所说的“与童冠而俱迈”。当年,在“八百里伏牛山”的深山野林里,在“开风气之先”这一点上,是起了作用的。
抗战中间,毛主席到重庆和谈时,有一天,访问中苏文化协会,我作为协会负责人之一,出面接待,由王炳南同志陪同毛主席到会访问。当介绍到我时,我的名字和翻译马恩著作的曹葆华同志的名字一字之差,主席就问我们是不是弟兄?我答:“不是的,他是四川人,我是河南人。”毛主席即刻问道:“河南什么地方?”我答:“豫西卢氏县人。”毛主席又问:“卢氏有位曹植甫老先生……
我没待毛主席问毕就答道:“那是家父”。接着就问主席:“家父一生在山区教书,从未出过门,主席怎么知道这名字?”
主席答道:“我从鲁迅文章中知道的,鲁迅给他写过教泽碑文。可惜我不曾到过卢氏,有朝一日倘能到那一带时,一定去拜访他的。”
我说:“谢谢主席,家父知道,一定会感到高兴的……”
解放初年,他曾是河南省第一届人民代表大会特邀代表,因年高山路难行,未能出席。
以上云云,均属身边琐事,但是史实。